原作者:QI仔爱老大
第十七章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,承受這世界的殘忍(下)
她的聲音很輕,卻很堅定。
林允兒腦中嗡地響了一下,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,連禮數都顧不得了,上前急衝衝的道,“你剛才說什麼?”
徐賢看她一眼,聲音依舊平穩,“我有一計,可保南朝不敗,只是不知允兒願不願意配合?”
林允兒渾身血液沸了起來,“只要能退三國大軍!”
徐賢眸中寒光乍現,抬手一把將匕首拔下,圖中臨康處,便留了小小的一個洞。
她緩緩開口,聲音冰得滲骨,“開臨康城門,讓我朝五萬騎兵入南朝境內。”
林允兒身上滾燙的血液,一刹那間統統被凍住,整個人愣在當場。
不是她聽錯了,就是徐賢瘋了…
林允兒拳背上青筋暴起,惡狠狠的盯著眼前大放厥詞之人,“絕不可能!”
徐賢似是料到她會是這反應,倒也不惱,手中把玩著那匕首,“允兒先前還說,只要能退三國之軍,不論何事,你都願意。”
林允兒氣得幾乎要直接暈過去,“你那五萬騎兵入境,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!”
徐賢伸手敲上佈防圖,輕點臨康,“北朝大軍自此處入境,臨康以北一馬平川俱是河原,五萬騎兵奔襲北上,只消一日,夜便可至涼城。淄博定會以為北朝亦欲于南朝內亂之時,趁機奪利,淄博世子玉澤演乃急功近利之人,自是見不得北朝大軍會早一步攻近遂陽,因此定會領兵西進,與北朝一爭先後。”
她的手,指涼城處狠狠地一頓,“待他大軍欺近,我便率軍掉頭東去,於門峽設伏,奇襲玉澤演一部,同時讓金俊秀麾下八萬大軍堵住後路,合力圍剿淄博大軍。允兒,你率風聖軍北上至平域關阻援,以風聖軍之威名,鄴齊大宛必定不敢輕易派兵南下施援。”
林允兒眼中血色愈濃,就聽徐賢繼續道,“北朝五萬騎兵雖少卻精,加上南朝南路八萬禁軍共十三萬,前後相夾,足能將玉澤演之部打殘,北朝一旦介入此亂,其他二國定會按兵觀望,只要滅了玉澤演一部,三國圍攻之勢,便會暫態瓦解,鄴齊大宛自會收兵。外敵既退,南朝只需竭力平定內亂即可。”
這一句一句的聽下來,林允兒的身子漸漸趨冷,鎧甲下的單衣,已經全被汗浸透了。
徐賢她…真是…瘋了。
心思縝密嚴謹,環環相扣,想必都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。
可若是這樣,她又能得什麼好處?!
不能信,也不可信!她不能讓這皇后娘娘再被這人騙一次了!
林允兒握拳,冷冷的開口道,“此計確實可解我南朝燃眉之急,但,你為何願意這麼做?”
徐賢挑眉,“若是讓那三個小國得了利,於北朝亦無好處。南朝既滅,北朝將來也會陷於困境。更何況,玉澤演三番五次犯擾我朝,我亦可借此機會,將其重創,令淄博三五年內,無力舉兵為亂。”
此言確是在理,林允兒先前怒氣收了些許,可臉色仍是不善,“可你如何能保證大軍入了南朝境內,不會言而無信!到時若是你不助我們,反而與其它三國聯手,又將如何!”
徐賢眸子淡淡一閃,不緊不慢道,“允兒你…眼下怕是沒別的選擇。”
林允兒喉頭一梗,這句話似當心一箭,扎得她再無了生氣。
不信她,便會被三國群狼圍攻;信她,便要擔著被猛虎反噬的風險。
信與不信,看似天差地別,其實到最後,結果或許都一樣。
這世上怎麼會有徐賢這種讓人又愛又恨的傢伙!
信她,還是不信她…
林允兒心中猶疑不定,突然想到,若是鄭秀妍在此,聽見徐賢所言,又當如何?
照她的性子…必然是不會害怕此事的…
那便…再信她一次好了…
她抬頭,對上徐賢那遮了層冰的眸子,狠狠一定心,啞著聲音道,“便依你所言,開臨康城門,讓北朝大軍入南朝境內,我率風聖軍北上至平域關,並著金俊秀斷淄博大軍後路。剩下的,便全看你的了…”
徐賢看著她,抬頭道,“允兒不怕南朝朝中清流非議?亦不怕將來回朝後,被御史彈劾?”
林允兒眸色黯了下去,她心中如何能一點都不怕!
可是…說這話的人是她徐賢,是值得權侑莉跟隨至今的人。
況且,先帝臨終前,她也曾立誓,縱是傾此一生,也要輔助鄭氏兄妹守住這片江山。
只要南朝不亡,便是犧牲了她一人,那又如何?
林允兒抬頭,並不答徐賢這話,反而道,“皇上貴為天子之身,卻欲親自領軍入南朝境內,難道不怕北朝朝中出事?”
徐賢低低一笑,再看林允兒時,眼中已有暖意,“北朝皇帝會一直留在開寧延宮內消夏,出兵入南朝的人,是北朝大將崔秀英啊…”
林允兒聞言,微微一愣,隨即馬上反應過來,“你這人還真是…”話未說下去,只是略略苦笑了一下。
她是要冒崔秀英之名,率軍入南朝啊…
這人倒真是不枉娘娘曾因她而傾了的那半顆心。
念及鄭秀妍,林允兒一瞬間竟有些哽咽,心潮突湧,不禁脫口而出道,“那夜後,她於京中大病,前前後後拖了三月才好,病未痊癒,至今猶見咳血。”
徐賢臉色陡僵,眸色變得一片漆黑,半晌後,裡面水光漸現。
她看著林允兒,沒有說話,攥著匕首的手卻緊了又緊。
林允兒眉頭微皺,向後退去,“明晚亥時,允兒在下于臨康城外,迎皇上入城。”
徐賢點頭,忽然上前,定定地望著她,“允兒。”
林允兒停住,垂眼看向她,“皇上還有何事?”
徐賢抬頭,望了望權侑莉投在帳上的影子,微微一笑,“事成之後,我有一願,還望你成全。”
“成全?”
徐賢嘴角輕輕一撇,笑容慵懶,“待我助邰南朝困後,再告訴允兒。”
林允兒眼神堅穩,面上沒有絲毫玩笑之意,“皇上如若能退三國之兵,允兒定當竭力相報!”
徐賢低笑道,“如此甚好,侑莉還在帳外等你呢,快去吧。”
林允兒知她是想給自己和權侑莉留些時間,也就不再開口,只是看了她兩眼,便退了出去。
帳外刀光凜凜,林允兒輕抽一口冷氣,望向不遠處的權侑莉,朝她點了點頭。
那人臉上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來,就這麼當著三軍將士的面,擁她入懷。
“我就知道徐賢不會那麼混蛋的…”
夜風迎面撲來,掃得徐賢心底生冷一片。
若是,她也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將那人抱入懷中,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了?
她怎麼…會病的那麼嚴重?
林允兒出得城營,掛劍上腰,翻身上馬,扯著馬韁原地兜了一圈,才猛地一抽馬鞭,朝西疾馳奔去。
倘若徐賢此次負了她的信任,她死也不會放過那傢伙!
帳內燭影微搖,徐賢垂眼,看著手中匕首,良久未動。
她此次率軍至開寧,本意當然不是如此。
只是沒料到她竟派了林允兒來,先前定下的心思,在看見這匕首的那一瞬,統統全亂了。
於是刹那間,便顛覆了自己先前所想,助她破敵之計,脫口而出,現下想來,那些念頭,早在自己不經意間,就已在心底滾過了無數遍。
在林允兒面前,狠狠壓抑著的心思,在聽見她大病未愈的消息之時,噴湧而出,讓她差點就控制不住情緒,想要狠狠質問一番。
以為於天下大事前,一切私念皆可拋卻。
可沒想到,到底還是低估了鄭秀妍,亦高估了她自己。
徐賢握緊手中匕首,眼裡一點點黯下去。
臂上白袍袖口揚起,手將中軍帳幕一把扯開,外面火把之光猶亮,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。
徐賢看著送走林允兒,正往她這邊走來的權侑莉,低聲開口,“傳命,全軍人馬集營待命,卯時拔營出城,奔赴臨康!”
天幕鐵青,獨月當空而掛,映得營中四下兵行馬列殺氣騰騰。
這一仗,她必勝無疑!
大曆十一年七月十一日,檢校靖遠大將軍林允兒奉旨率軍至東境列陣,與北朝之軍隔江而對。
七月十二日,北朝五萬騎兵連夜飛馳至臨康城下,南朝守城將士受林允兒之命,不戰而開城門,迎大軍入境。
七月十四日,北朝大將崔秀英率麾下騎兵,千里奔襲至涼城,止步不進。
七月十六日,林允兒率風聖軍北上,至平域關乃止。
消息傳抵京中,南朝朝中一片譁然,人人震驚不已。
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而鄭允浩隨了鄭秀妍的意,獨授林允兒臨事專斷之權,可誰能想到她竟會膽大至此地步!
朝中清流非議,舉國上下皆驚,鄭允浩亦是龍顏大怒。
允兒陣前,想要解其兵權,並著林允兒火歸京。
聖旨還未送出,前線兵報又至,淄博世子玉澤演統十二萬大軍破境而入,直逼門峽南面,卻遭崔秀英麾下騎兵伏擊,不得西進。
大宛淀梁黃世開欲分兵南下施援,卻于半路為林允兒所裘,只得棄而回營;鄴齊遂按兵不動,于雲谷關扎營待望。
七月二十六日,金俊秀率軍西進,截斷玉澤演後路,與崔秀英之部前後相夾,重創淄博大軍,血戰七日,一役殺敵八萬余人,其餘盡數俘虜。
淄博世子玉澤演奮力突圍,領千餘騎殺出重圍,日夜不停,奔回淄博境內。
淄博大軍既敗,另外二國隨即收兵,三國圍攻之勢,暫態瓦解。
朴有天率軍北上,與劉逸雲大軍于嘉陵關外匯合,合力圍剿平德流寇。
紅旗捷報抵京之時,距林允兒奉旨出兵,不過短短二十八日,而外敵已退,內亂平定之時,亦是指日可待。
林允兒率部歸京,自上摺子請罪,鄭允浩閱後不批,命人謄抄後,分至兩省三衙並樞府及御史台,著朝中肱股重臣群議。
崔秀英麾下北朝大軍,卻屯於涼城外,不進不退,不知何意,而金俊秀不敢輕舉妄動,只留門峽一帶布守。
林允兒于己罪尚未議決時,又上摺子,奏請鄭秀妍親犒北朝大軍。
此言一出,眾人譁然。
北朝此役于南朝,雖堪稱有恩,犒慰大軍也在常理之中,可讓皇后娘娘親赴涼城犒軍,又是何道理?
朝臣們各懷己見,三日來,各色摺子紛紛而上,附議的有,勸拒的有,彈劾林允兒居心叵測的有,意欲趁此機會與北朝修盟的亦有…
“娘娘非去不可。”
林允兒跪在殿中,聲音沙啞,語氣卻是少有的篤定。
鄭秀妍面無表情,眼中卻有怒火,手中一摞摺子,朝她砸下來,“你罪還沒定,不想想自己後路如何,卻替那北朝大軍瞎操什麼心!”
林允兒避也不避,由著那些摺子落在自己身上,“允兒定不定罪不重要,但涼城,娘娘是非去不可。”
鄭秀妍氣極,撐在案上的手都在抖,“你定不定罪不重要?當日你自作主張,讓北朝大軍入境,事先連一封密折,都不予本宮,你可知這是什麼罪?”
林允兒知她氣自己,低頭道,“允兒知罪,還望娘娘能去涼城一趟。”
鄭秀妍深吸一口氣,大有要被眼前人氣死的模樣,“你到底何意?不論本宮同你說什麼,你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!你到底想要如何?”
“你別以為本宮不知道,你之所以瞞著本宮,就是怕本宮知道後,會同意,你怕若是北朝半路反悔,本宮就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!你林允兒忠君愛國,拿自己性命搏此一役,縱是赴死,你也心甘情願,功過留待後人評說,好得很,當真是好得很!”
鄭秀妍真是拿這個自己從小像妹妹一樣疼到現在的傢伙沒轍了,她倒是挺有犧牲精神的!所有責任都攔在自己身上,當她這個皇后是擺設嗎?!
林允兒聞言,抿唇半天不語,待鄭秀妍怒氣降下去些後,才又開口道,“娘娘可知,率軍入境的崔秀英是誰?”
鄭秀妍冷笑,“本宮有何不知?前幽州刺使,後來做了權侑莉副將,與她私交甚好。”
林允兒頭壓得更低,不敢去看鄭秀妍的臉色,“崔秀英哪有這麼大的本事…那人…是徐賢。”
徐賢?!
鄭秀妍手裡的朱筆,應聲而落,片刻間,陡轉百度,然後猛地一驚!
“她…”她顫聲道,眼中亮光微現。
林允兒抬眼看了看她的眼色,而後緩緩地點了點頭。
鄭秀妍腿一軟,跌坐回椅上,身子止不住地顫抖。
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,統帥五萬精銳之師,橫掃淄博十二萬大軍,在危難中,救南朝於水火的,竟然是徐賢本人?!
鄭秀妍深吸一口氣,看向林允兒的目光,仍是不可置信,“若真是她,為何你回京之日不報,要拖到現在才說?”
林允兒一聲輕嘆,“她讓我答應她,絕不將此事,提前透露給娘娘。”
鄭秀妍苦笑,伸手扶上自己的額頭,“既然如此,那你為何又說了?”
林允兒低下頭,不滿的小聲嘟囔,“還不是你非要問…”
鄭秀妍側目,狠狠瞪了她一眼,有些威脅的低聲道,“你到底為何執意讓本宮去涼城?”
林允兒抬頭,做出委屈的表情來,一雙清亮的眸子,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,“人家在帥帳中答應她了…如果她能替娘娘解圍…就答應她一件事…那日玉澤演兵敗,我率軍回京途中,過涼城,她說…惟願能見娘娘一面…”
鄭秀妍心頭一震,胸間暫態霧氣彌漫,潤得她整個人都濕了。
林允兒見她有些動容,馬上繼續勸說,“這幾日來,娘娘遲遲不決,我如果不將此事說出來,只怕娘娘你是不會同意赴涼城犒師了。”
鄭秀妍不語,抬眼去看林允兒,面上雖是一片平靜,心中卻是大潮翻湧。
惟願能見她一面。
徐賢竟能說得出此話?
鄭秀妍心口梗窒,一時不知能作何反應,只覺得先前死死壓抑著的諸多念想,此時統統奔湧而出,如排天巨浪打在她身上,只覺得又酸又痛。
讓允兒去送匕首,是想讓徐賢念在當日情誼退兵,不想她竟能說動允兒,率兵入境,助南朝退敵,更不曾想…她竟會親自率兵,大敗淄博後,仍留涼城不退。
卻是為了要見她一面。
鄭秀妍嘆口氣,手探上御案,拾起朱筆,低了眼,不想讓人見她失態,“本宮知道了,你先回去吧,容我再想想。”
林允兒卻好似沒聽到她這話,跪著不起,握成拳的指節,有些泛青,嗓音低啞道,“娘娘您…難道就不想再見她一面?”
鄭秀妍朱筆一頓,抬眼望了望她,“允兒,這話不是你該說的。”
林允兒眸色加深,苦笑道,“娘娘何苦折磨自己。”
鄭秀妍一怔,沒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林允兒,竟會在這件事情上跟她糾纏,想起那人的眉眼來,心中又是狠狠一疼,顧不了還跪在殿上的林允兒,自顧自地轉身,大步朝內殿行去。
可才走了幾步,胸口便是一絞,額上汗粒漸湧。眼前水氣氤氳,多虧她拼死咬住嘴唇,才沒叫出痛來。
近侍宮女們,都知她正在氣頭上,一個個大氣不敢出,合上門都退了出去。
鄭秀妍人一軟,身子靠上低案,心也跟著漸漸落了下來。
那人溫暖的笑容,那人可愛的霸道,連帶那一夜的蒼茫月色,一刹那間,全都浮現出來。
鄭秀妍閉上眼,再睜開,長睫已濕。
伸手拿過案上瓷瓶,指尖輕觸上面四個纂痕…
那人到底作了什麼打算,她的真心究竟是何模樣。
若是再見她一面,她又會變成什麼樣。
鄭秀妍挽袖,那瓷瓶在掌中微微熱,好似她的心。
忽然念及門峽至涼城不過兩日路程,若是讓金俊秀率軍西進,她以犒師之名拖延時日,命林允兒領風聖軍護駕至涼城…
夾擊之下,徐賢縱是插翅也難飛!
憑什麼總是自己被她牽著鼻子走,她鄭秀妍也是堂堂一國之母啊!
她可以為自己的江山利用她,她便要讓她嘗嘗這被人算計的滋味!
大曆十一年八月十日,朝中清流非議不休,御史台群吏連名拜表,道林允兒之罪可誅,縱是念其戰功赫赫,也當將其貶為庶民,流放邊疆。
鄭秀妍獨排眾議,力保之下,鄭允浩無奈於當日下詔,暫貶林允兒為右驍衛上將軍,命其率風聖軍護駕至涼城犒師,待歸京之後,再將其下御史台獄問罪。
十一日,鄭秀妍率風聖軍,出發開往涼城,因為近日來身子一直不好,特命裴秀智為隨駕御醫,一同出行。
北朝大將崔秀英聞之,率部退避三十里,於涼城西郊扎營,以恭鑾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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