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作者:QI仔愛老大
第二十一章 將軍當如權侑莉
夜裡,群山中山風呼嘯不止,營帳中燭火左移右晃,沒有一刻靜得下來。
徐賢于帥案前坐定,眼望帳邊重影,擱在膝頭的手握了握。
“在想什麼?”終於忍不下去,收劍起身,走到她對面。
“沒什麼。”平淡無波的語氣,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情緒。
權侑莉輕嘆一口氣,她們屯兵於此,已經有兩天時間了,“你告訴我,為何要打這一仗?”
“不只這一仗。”徐賢手托下巴,微微笑著,看向權侑莉,“大宛和鄴齊,我也沒打算放過。”
徐賢的話,像一顆釘子,直直的釘進權侑莉的心裡。那笑容像是湖面上的浮標一樣,她知道那下面一定藏著鋒利的魚鉤,等著她張口。
連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。
徐賢起身,看著權侑莉,“因為鄭秀妍,我動不得南朝,可我不能坐以待斃等著鄭允浩爬到我頭頂上。”
“徐賢,你變了。”權侑莉低頭對上她猩紅的眸子,裡面沒有了繁星點點的光芒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。
“是,我是變了。”徐賢的嗓音,沙啞不堪,兩隻手緊緊攥著袖口,極度不安,“從我發現自己根本放不下鄭秀妍的時候開始,我就不是原來那個徐賢了。”
權侑莉很想扇她一巴掌,可手舉到一半,還是放下了,她知道徐賢心裡苦,愛上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。
愛情和責任,讓她不停的自我拉扯,越來越絕望,戰爭就成為了她唯一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發洩悲傷的方式。
“給我五千兵馬。”權侑莉最終還是默許了她的行為,“你要是真的愛她,就別折磨自己。”
大曆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,權侑莉抵石陵山,于清瀏關前列陣,盔甲鮮明,人馬招搖,討敵要戰。
時淄博大將尼坤,副將張佑榮統二萬大軍,踞關靜守,閉之不出。
北朝將兵擂鼓激喊不休,至日落乃止,而淄博大軍未有一人得出,遂扎營於清瀏關外。
清瀏關下山澗水漲,夜風略寒,稍解夏意。
城樓上火光通明,淄博將士人數眾多,排排而立,都在朝關外遠處火星點點的地方張望。
北朝兵營就屯於關外不遠,入夜後,便靜悄悄一片,只聞馬嘶,不見人聲,令人心中徒生不安。
山風一陣陣掃過,將北朝營前高高豎著的帥旗,吹得揚展翻飛,斗大的赤色,縱是隔了這麼遠,也是觸目驚心,讓人忽視不得。
尼坤只著淄博武將平日裡穿的絹布甲,立於城頭,面上無甚表情,眼睛直直盯著遠處,動也不動。
身後不遠處,依稀傳來士兵們低低的埋怨聲,聲音雖小,可卻是聽得十分清楚。
張佑榮走上前來,立於他身側,狠狠嘆了一口氣,“將軍白日裡為何不放大軍出關迎戰?將士們聽了一整日對面的叫駡之聲,肚子裡全是怨氣。”
尼坤頭也不回,口中淡淡問道,“此次北朝突然來襲,領兵何人,你可是看清了?”
張佑榮鼻子裡哼出一聲,“縱是權侑莉又如何?將軍又不是沒見,她一個女人,又只帶了五千兵馬,哪裡敵得過我關內大軍!”
尼坤臉稍微偏了一下,瞥了張佑榮一眼,一側嘴角翹起,“權侑莉于沙場成名之時,你還只是未入流的一名小小兵員。”
張佑榮臉一紅,心中略生惱意,可尼坤是淄博尚有資歷的老將之一,自己得罪不得,只得咽下這口氣,僵在那裡不再說話。
尼坤眼望前方,過了好半晌,忽然又道,“你可記得權侑莉的成名之役?”
張佑榮想了一下,“將軍說的是八年前的祈口一戰?怎突然提起此事?”
尼坤眼睛微眯,“那一役,大宛在曲埠屯營安寨共一萬五千余人,權侑莉僅率一百騎便前去襲營,擾敵即退,一路誘敵至祈口。祈口北朝五千伏兵四起,傾剿大宛大軍近一萬人。當年此役,令她名震天下,三國俱畏。此人有謀亦有膽,身先士卒而不自驕,但問五國將帥,有哪個敢輕視她?”
張佑榮默然不語,手卻攥了起來。
尼坤抬手,指向遠方北朝兵營,壓低了聲音道,“此次她率五千人來誘敵,關外逐山與石陵山二山險峻,你怎知裡面沒有北朝伏兵?”
張佑榮生生打了個冷顫,臉色僵白。
尼坤轉過身,“以己之不敗,待敵之可乘,坐擁堅城,聽敵自敗,這才是你我守關之上策。”
張佑榮滿面羞容,點點頭,“屬下先前唐突了,還望將軍莫怪。”
尼坤擺手輕笑,“無礙。傳令下去,今夜好生警備著,關外大營兵馬若動,叫人隨時來報。”
張佑榮應了一聲,跟著尼坤,朝城樓下行去,走至一半時,卻又下意識地回頭遠眺一眼。
北朝大營,兵寨火光已滅,人馬之聲俱無,靜得出奇,徒留似血帥旗展映夜幕。
一整夜都靜得詭異。
月伴稀星,山裡的夜幕似緞,藏青色襯著落落星茫,厚而通透。
西澗水漲,越來越高,于清瀏關城頭上,都可聽見水流汩汩之聲。
風也攜了水氣,近身潤人,撲面不寒。
尼坤歸營前,曾特意叮囑過,夜裡人心鬆散,北朝大軍奇謀詭出,許是會趁夜前來強攻清瀏關,故讓守城士兵們加倍警惕關外動靜,思及十二年前祈口一役,清瀏關此時是再不能重蹈覆轍!
城頭上的淄博守軍,一夜未敢合眼,縱是悶熱,也是甲胄齊整,絲毫不敢有所懈怠,輪流看護執戒,眼望關外西面的北朝大營所處之地。
可卻是一整夜的靜,只是靜。
北朝大營不見火光,黑漆漆一片,前半夜隱約或聞馬嘶,到了後半夜,便是一點聲音都沒了。
關前兩山狹隘,堪為天險,遙望一點動靜都無的北朝大營,清瀏關城頭上的淄博士兵們眼酸身疲,心中不禁鬆了戒備。
以二山之峻、關內守軍之重,北朝大軍縱是銅頭鐵臂、腳踏飛雲,怕也難入!
漫漫之夜,甚是冗乏,待遠遠天邊泛起魚肚白時,城頭守軍們才大鬆了一口氣,眼見天就要大亮,提心吊膽整整一夜,終於可以回營好生歇息一番了。
戈戟既斜,面露疲態,站了一夜的淄博士兵們動動手腳,戲謔笑駡之聲,也自其間竄出,再等一刻,等大營裡的人醒來,就有人來換勤了。
天邊青雲驟裂,日輪陡升,刺眼金茫透過層層雲霧散出來,刹那間,耀遍山裡山外。
就在此時,身後關內遠處,北朝大營方向,忽然響起異動。
刀槍相觸之聲,由遠及近,又隱隱夾雜了混亂人聲。
城頭守軍慢慢回身,朝關內大營望去。
透過山間晨霧,遠處之象,依稀映入眼中,待士兵們看清之後,雙眼登時充血,本是疲憊至極的身體,也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無比。
淄博營寨之內,處處可見北朝士兵的身影,挽弓執槍,刀箭俱備,大營之外,“權”字帥旗迎風展動,赤色映著金茫,煞是奪目驚心!
清瀏關內殺聲四起,濃重的血腥氣味,自遠處飄來,隔了良久,城頭守軍們,才反應過來。
北朝大軍襲營!
但是…怎麼可能!
有哨兵反應過來,飛快地回身沖至城牆邊,俯身盡力朝遠處張望,關外北朝大營仍在,馬匹帳篷徒留關前,可卻獨不見一個北朝士兵!
哨兵渾身一陣膽寒,手腳冰涼,緩緩將身子轉回,臉色慘白。
關內五千北朝大軍,竟是如同從天而降一般,沖入淄博大營,殺向尚在睡夢中的淄博大軍!
清瀏關城上守軍們怔愣著,呆呆地望著關內血霧騰漫的場景,久久都作不得反應。
廝殺喊叫聲不絕於耳,北朝將士們,吼聲震天,有如利刃一般,將淄博大營劈得粉碎!
營內淄博人馬如同待宰羔羊,絲毫沒有抵御之力,奮起突圍的少數士兵們,也只是跨上戰馬,火朝逐州城內奔去!
一陣狂風刮過,掃得遠處北朝帥旗獵獵生威,赤色大字隨風而動,這才將城頭守軍們猛地驚醒…
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,嘶啞的聲音,驀地劃破城上靜謐之氛,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反應過來,隨即手忙腳亂地沖下城樓,飛快牽馬近身,沿著遠處向東面撤去的淄博大軍之跡,竭力往逐州城方向逃去!
逐州城城門大開,迎尼坤張佑榮大軍入城,殘兵敗將灰頭土臉,身下戰馬亦沒了生氣,城外護城河上棧橋淺震,行在最後的士兵們頗不甘心,在入城前,又回身遙望了一眼。
這一眼,便讓士兵們滿面怨憤的臉,陡然轉驚。
遠方霧中,北朝帥旗高高揚起,緩緩及近,鐵甲軍容越來越清晰,竟是追上來了!
一夜未眠來襲清瀏關,于淄博營中血戰多時不休,此時此刻,北朝士兵們如何還有體力,能夠一路追他們至逐州城下!
來不及多想,士兵們沖著行在前面的尼坤等人高呼,“將軍快看後面!”
已入城的尼坤聞聲,又策馬而回,朝後望去…
雙眸泛起血絲,嘴唇微顫,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
尼坤咬牙,揚鞭沖城上士兵大喝道,“待全軍入城後,將護城河上的橋,給我毀了!”
沒了橋,她權侑莉就算再有能耐,也近不得逐州城!
淄博大軍殘部盡數入城,城門緩緩合上,士兵們身子還在抖,先前狂跳的心,漸漸趨緩…
不論怎樣,仍是活下來了。
尼坤一入城中,二話不說,卸槍下馬,便直往城頭而上;張佑榮見狀,忙吩咐了麾下將士,將兵帶回,自己跟著尼坤,朝城牆上跑去。
逐州城頭守軍見尼坤上來,忙讓出前面,“尼將軍!”
尼坤也不多言,只點了點頭,就大步走至城牆邊處,定定地朝遠處望去。
張佑榮跟來,面色憤恨的道,“北朝大軍是怎樣入得關內的,讓人怎麼都想不通!將軍現在有何打算?”
尼坤冷笑不語,雙手緊攥成拳,甲胄之下胸脯起伏不休,心中怒海翻湧,他知道權侑莉向來用計奇險,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,北朝大軍竟能於清瀏關內,奇襲淄博大營!
他一夜盡防關外生變,何曾想到卻于清晨敗於關內!
城外遠處,北朝大軍陣容齊整,鐵甲漸近,帥旗高揚,隱約可見陣前權侑莉銀甲著身,身下戰馬蹄踏飛快,朝逐州城猛奔!
張佑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,朝尼坤靠近了些,“他們…如何能夠這麼快!”
尼坤手搭上城頭石磚,面上強擺出鎮定之色,“城下護城河上之橋已毀,還怕她作什麼!”
兩個人站在城頭,眼睜睜地看著權侑莉率兵疾行而來,軍陣向前推的進度,越來越快,絲毫沒有減緩之勢。
瘋了,權侑莉簡直瘋了!河上無橋,卻還不止步!
尼坤盯著城外的眼睛,不由睜得越睜越大。
北朝大軍遇水而不退,氣勢震天,絲毫不帶猶豫地跳入河中,而後一邊大喊著,一邊涉水而過,爭先搶後地沖上對岸,直逼逐州城門!
尼坤閉了閉眼,再睜開,眼前景象也未變,北朝大軍更近,陣前權侑莉盔上之纓,他已能看清。
雖是夏日,可天明未久,城外護城河中之水,仍是冰涼滲骨,這些北朝士兵們,卻似是置身於外,絲毫沒有感覺!
張佑榮在一旁已然大怒,吼道,“權侑莉這個小人,趁夜襲營,不知用的是什麼下三濫手段!此刻不依不饒逼至城外,區區五千人,難不成還想攻下逐州城?有種待我打開城門,兩軍列陣對戰,看是誰勝誰負!”他滿面漲紅,扭頭對尼坤道,“將軍給我麾下人馬,讓我出城同她一戰!”
尼坤粗喘一口氣,心中怒火愈旺,雖知張佑榮年輕氣盛,所說之言,純是意氣之爭,為兵家之大忌,可自己此時亦是胸懣難平!
麾下大軍遭權侑莉重創,眼見北朝大軍徹夜未眠,此時人困馬乏,又涉水奔襲,兩軍相抗之下,淄博大軍勝算當是更大,若率軍出城要戰,想必能一挫權侑莉銳氣…
此念一出,便再也抑制不下,尼坤胸中氣血翻滾,狠狠地望著城外北朝大軍。
他回身,看了一眼張佑榮,狠狠道,“我親自率軍出城!”
整軍素容,列陣於城門之前。
逐州城門漸開,北朝大軍陣鋒尖銳,直指城中,卻是未動。
淄博大軍出城,尼坤居陣中,赤甲玄纓,長槍在手,遙望對面,緩緩而行。
北朝大軍仍是不動,權侑莉於軍前壓陣,盯著對面城門,淄博大軍兵馬漸出,越來越多,她卻仍然不出號令。
尼坤人馬隨陣而出,赤甲刺眼,於陣中甚是醒目,一望便知。
權侑莉遠遠望見他,黑眸中火花陡閃,嘴角忽地一翹,貼在馬腹側面的雙腿猛地一夾,臂挾長槍,回身對陣猛地舉槍右揚,而後轉身對前,疾朝前沖去!
大曆十一年八月二十八日,權侑莉率軍破清瀏關,直逼逐州城。淄博大將尼坤率軍出城迎戰,列陣於城外。
權侑莉領兵帶陣,擁馬項直入淄博陣中,手刃尼坤中腦,並張佑榮擒之,後大敗淄博守軍,破城而入。
逐州既下,權侑莉命人火速回去稟報徐賢,調江西路北朝禁軍赴逐州守城,自己率部扎營於城外。
逐州城外,北朝大營中火光耀天,笑聲不斷。
中軍帳簾抖動兩下,崔秀英自帳外進來,臉上亦是掛著笑,“侑莉!”
權侑莉不動聲色地抬頭,看她一眼,又低下頭,繼續寫手裡的摺子,“何事?”
崔秀英撓撓頭,“你生擒的那個小將張佑榮,死活不肯進食,說是一定要見你一面!”
權侑莉停筆,有些不解的皺起眉頭,“這是為何?”
崔秀英朝她擠擠眼睛,語氣戲謔,“八成是看上我們用兵如神的權大將軍了吧~~~”
權侑莉瞪她一眼,語氣冷淡的威脅道,“你信不信我斷你三天伙食…”
崔秀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,悄悄吞了一下口水,訕笑著道,“侑莉你怎麼能這樣子啊…他只是想不通你是怎麼破關的。”
權侑莉低低一笑,面上有些得意,“他既是不願進食,那便餓他兩頓,明日得空了,我去會會此人。”
“我覺得你還是現在去的好。”崔秀英吸吸鼻子道。
“為什麼?”權侑莉不解。
“人是鐵…飯是鋼啊…”崔秀英說的相當中肯。
權侑莉放下手裡的摺子,出了營帳,抬頭朝遠處望去,士兵們均是滿面大汗,日頭漸上,這天氣是越來越熱,她想了一想,轉身將手中長劍,扔給崔秀英,“倒也是個英雄,將飯菜送到他帳內,我去見見他。”
崔秀英見她大步往前走去,忙出聲提醒道,“侑莉,昨天夜裡,我怕留他在東營出意外,便將他挪至南面的獨帳裡了。”
權侑莉聽後看她一眼,略略一笑,也未再開口,轉身往南面去了。
中軍帥帳之後,又隔了大概三十步,才見南營。權侑莉此次南下統共只有五千人,一戰之後,便只剩三千多人,雖在逐州城外扎營時,用方營布寨,可大多士兵都分在東西北三營,因此南面營中無多少士兵駐扎。
崔秀英說的南面獨帳,正是幾條營道相交之地,夜裡巡營的必經之地。權侑莉一眼看過去,就見那帳外戈戟相錯,士兵們層層守在外面,不禁又是一笑。
崔秀英也真是太過小心了些。
權侑莉走過去,不等人喚她,便開口道,“留四個人,其餘皆撤了。”
“是!”
權侑莉在外面望了一周,獨自進了帳中。
帳內雖是燃了幾支燭在四角,可還是覺得暗。
張佑榮本是屈膝低頭坐著,聞得外面人聲,這才抬頭,看見來人,愣了一下,才又變了臉色,放在腿邊的手攥緊了,“權侑莉?”
權侑莉微微點頭,朝他走近兩步,看清他面容憔悴、眼泛血絲,不禁道,“張將軍不肯進食,難道連覺也不睡?”
張佑榮面色頹然,“敗軍之將,權將軍不必對我這般客氣。”
權侑莉輕笑一聲,隨手搬了個馬扎至他身側,坐下,托著臉望著他道,“張將軍,可是在心中恨透了我?”
張佑榮不答,偏過頭,也不看她,半天才道,“逐州既失,我本已無顏,再對我淄博皇帝陛下及千萬百姓,之所以久未以死抵罪,不過就是等著見權將軍這一面。”
權侑莉挑眉,“可是因清瀏關?”
張佑榮點點頭,低嘆道:“我兩日來思慮反復,終是不得。死前惟有一願,懇望權將軍能將此事告之於我。”
權侑莉眼神漸漸溫和起來,不似在戰場上那般鋒利,望著他,慢慢吐出兩個字:“西澗。”
張佑榮聞言,猛地將頭轉過來,“西澗?”語氣驚訝,似乎聽到了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。
權侑莉點頭,語調平靜,“正是西澗。”
“怎麼可能!”張佑榮一下子站起身來,目光迥然,盯著權侑莉,“西澗在兩山之後,多年荒蕪,裡面盡是泥沼腐草,一般人,誰都不敢從那裡過,大軍怎能自那而入!”
權侑莉看著他,嘴角稍稍一彎,卻不開口。
張佑榮喘了一口氣,又開口道,“暫且不說你能不能過得了西澗,那繞至山後的小道,也是崎嶇不平、艱險不堪,若是取小道而行,自古都是出關容易入關難,你只一夜時間,如何能入得關來!”
權侑莉緩緩起身,“我若沒記錯,張將軍與已歿的尼將軍二人,都是去年入冬之後,才隨軍至清瀏關駐守的吧?”
張佑榮看向她,不解道,“是又如何?”
權侑莉低笑,彎起的眉眼,甚是明朗,“所以二位將軍只知西澗春冬盡是泥沼,卻不知夏秋西澗之水大漲。”
張佑榮一時啞然,半晌才結巴道,“你…你也非常駐此地,怎能知道西澗此時水漲?”
權侑莉面色沉了些,“南朝林將軍兩年前曾兵敗於此地,收兵回京前,特意尋訪過這附近的山野林家,問清了逐州周圍的地形種種,因是知道那西澗盛夏時,水勢最洶。不巧…我跟林將軍是莫逆之交。”
張佑榮眉頭微皺,“既是水勢最洶,北朝大軍又怎能泅水而過?”
權侑莉搖搖頭,“不是泅水而過。西澗兩側山間,遍地均是毛竹,大軍至西澗後,捆竹成筏,靠了那些竹筏,才過了西澗。”
張佑榮臉色愈白,一下跌回座上,“難不成北朝大軍當真是一夜攀岩繞徑入得清瀏關內的?”
權侑莉低頭望他,一臉不置可否之色。
張佑榮拳握得指骨突起,“你白日裡下令列陣于關前叫戰,是為了引得我大軍只防關前北朝大營,是不是!”
權侑莉點了點頭,悠悠坐下,似笑非笑的看著他。
張佑榮咬牙,“你用五千人叫戰,就不怕我大軍真的出關迎戰?你夜裡率軍,自山后越水跋涉,就不擔心不能于天亮前趕赴關內?整整一日一夜未休,你就一定能保證麾下五千將士們,還有力氣與我大軍相戰?你權侑莉一代沙場名宿,怎會願頂如此大的風險,行此險招!”
權侑莉聽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,卻不打斷,直待他停下,才開口,“就算是此時,張將軍都不信我會真的只率五千人,同你淄博大軍叫陣,更莫論當初的尼坤了。以尼坤之謹慎,是絕不會放大軍出關迎戰的。關外兩山之險,最適伏兵,淄博應當更怕吧。”
張佑榮擰眉,想起當日在城樓上尼坤所言,再說不出話來。
權侑莉看著他,眼神逐漸變得淩厲,“非死戰不勝,非遲不得,非必得不可!”
張佑榮眼望權侑莉,欲動卻不敢動,一時被她這三句話給震住了。
權侑莉停了停,又道,“我麾下的將士們,個個都是冒刃陷陣之士,在我麾下,已有十一年矣。莫說一夜渡水、翻山入清瀏關,便是奇險更甚之役,亦非不曾有過!”她牢牢盯住張佑榮,“並非是我願冒風險,實是我深知麾下眾士之資!”
她這幾句話擲地有聲,張佑榮只覺耳邊陡鳴,先前胸間憋著的一股氣,頓時就泄了,手腳僵硬動不得,面上也沒了顏色。
權侑莉隔了半晌,又道,“將軍也不必如此,勝敗乃兵家常事。依我看來,淄博大軍亦是勇猛非凡,只不過…”
張佑榮聞言心底一絞,只不過…只不過是將帥無謀!
大曆十一年十一月八日,權侑莉率兵攻下淄博國都,斬殺淄博皇子玉澤演於午門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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