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作者:或許有一天 文轉自忙內西卡吧
☆、第七十二章 彷徨
一身素白的長袍,頭頂的金冠早已換成了玉冠。當徐賢端坐在御書房的主位上,聽著下方禮部尚書躬身立著,稟報先帝葬禮事宜的一切安排時,她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。
前一刻她才親手弑父殺君,後一刻卻又被人推上了皇帝的寶座。徐賢自然知道徐皇的死因,其實是瞞不了有心人的,別人且先不說,那個太醫院院判顯然就已經看出了什麼,只是不知道為什麼,他什麼也沒說,任由劉昌拿著那份聖旨當遺詔,把皇位給了自己。
單手扶額,徐賢總覺得這事情的發展太過詭異了。她滿心的不安,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,更無人可以述說,憋得心裡悶悶的難受。
禮部尚書剛稟報完,就見徐賢一臉的疲憊,只當她初喪父心裡難受,於是安慰道:“陛下,先帝的葬禮規矩繁複,臣等自當為君分憂。只是陛下當保重身體,切不可憂思傷身,這天下的百姓還等著陛下將徐國治理得國泰民安!”
徐賢長長的吐出一口氣,擺了擺手示意禮部尚書並不多言。於是對話再次回歸正途:“陛下,先帝去得突然,禮部雖然早就開始準備了,但西山陵墓尚未完全完工。這葬禮恐怕還得耗去不少時間。國不可一日無君,這登基大典……”
不等禮部尚書說完,徐賢便先開口截了他的話道:“登基大典不急,先帝屍骨未寒,尚未入土為安,這事就先等等。禮部現在全力籌辦先帝的葬禮吧,別的什麼事都先放放。”
禮部尚書愣了愣,隨即恭敬行禮,贊道:“陛下仁孝,是為百姓之福,社稷之福,先帝地下有知也必定欣慰。”
徐賢沒再多說什麼,也沒心情繼續聽禮部尚書歌功頌德,很快把人打發出去了。等禮部尚書離開了御書房之後,她卻不禁冷笑起來,那笑裡滿是嘲諷。
仁孝?像她這樣弑父殺君的人,居然還有人說仁孝?!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!如果先帝真的地下有知的話,只怕不是會欣慰,而是該氣得再活過來了吧!
禮義廉恥,忠孝仁義,人之根本。當年鄭秀妍讓人教導她的時候,從來沒有錯過這至關重要的一課,所以此刻的徐賢,不能體會那些為了皇位不擇手段的人在得到皇位後的喜悅。此刻的她就坐在御書房的龍椅上,但滿心滿腦的,卻仍舊是徐皇死不瞑目時的那雙眼睛。
徐賢覺得自己快被內心的歉疚和罪惡感逼瘋了。她無心處理任何政事,仿若困獸一般在御書房裡來回踱步,可是越走,她的心裡就越煩躁。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,為了先帝那樣一個她從來都沒當做過父親的人,她居然能被自己的愧疚感,逼到如今這樣的地步。
思來想去,徐賢還是忍不住想找個人傾述些什麼。這偌大的一個皇宮,外加她宮外那偌大的一個王府,她真心信任的人除了從小到大一直跟在身邊的離歌之外,也就只剩下了一個鄭秀妍了。而她現在也不想把離歌特意找來,所以最後她也只能再次向著幽影閣的方向去了。
皇帝駕崩絕對是件大事,特別是在皇宮裡,氣氛更是濃郁。
徐賢從御書房裡走出來,一路上所有的宮女太監侍衛全部都已經換上了白衣,宮殿上原本紅色的宮燈已經全部撤下,換上了白色的燈籠。一路走過,見到無數白綢白帆,將整個皇宮都妝點得淒清無比。
徐賢緊繃著一張臉,走在這樣的環境中總覺得壓抑得緊。因為身份不同了,她的身後自覺的跟著幾個太監宮女和侍衛,一走出門就給人浩浩蕩蕩的感覺。威風固然是威風了,但徐賢卻是很不喜歡。
知道新皇不喜歡別人跟著,可是規矩如此,宮人們都不敢違背,於是跟著徐賢一路走過來,每個人都小心的把腳步聲放到了最低,仿佛這樣就可以降低存在感,讓徐賢忽視他們一般。不過這樣也好,至少徐賢沒有再被那一陣腳步聲,鬧得更加心煩。
只親自走過兩次的路,徐賢卻已經走得熟門熟路了。她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,腳下卻忍不住越走越快,害得身後跟著她的那些人不僅要小心的放輕腳步聲,而且還得跟著加快步伐,免得一不小心就把人給跟丟了。
很快的,徐賢再次來到了幽影閣。跟著的人看著這周圍的環境,不用猜也知道他們的陛下是為了什麼、為了誰而來。於是一群人低下頭眼觀鼻、鼻觀心的,誰都不敢出聲了。
先帝的廢皇后是由先帝親自下旨貶到這冷宮裡來的,為了什麼,大家也都心知肚明。可是現在先帝駕崩了,新皇即位卻是廢皇后的養子,而且這母子倆關係好,是滿皇宮都知道的。那麼新皇是來接廢皇后回去的?可是先帝屍骨未寒就這麼做,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啊?
於是瞬間,不知道多少人糾結了。
徐賢才不去理會這些人心裡那亂七八糟的想法,她頭也沒回的擺了擺手,然後逕自向著幽影閣的方向去了。身後跟著的那些人也不傻,見了手勢也都知道不該繼續跟了,於是便都老老實實的停在了原地等著。
幽影閣門口的侍衛,一見徐賢便立刻跪下行禮,態度比起上次來時還要恭敬很多。徐賢也不在意,揮揮手止住了他們到嘴邊的“吾皇萬歲”,然後指了指幽影閣的大門。
侍衛立刻識相的爬起來把大門打開了,然後恭請皇帝陛下入內。等徐賢進去之後猶豫了一下,還是像上次一樣把大門又給關上了。
離徐賢上次來時過去了短短的幾天,幽影閣裡的一切似乎都還沒有變化。一如既往的破敗不堪,也一如既往的冷清。只是今日來的人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不僅是身份與那日大有不同了,她的心情也和上次完全不能比。
扭頭四處看看,小小的,破敗的院子裡沒有鄭秀妍,也沒有李寶慶的身影。徐賢這次沒什麼猶豫,直接幾步走過去,然後推開大門進了鄭秀妍的屋子裡。
沒有意外的,鄭秀妍這個時候還是在抄寫著佛經,模樣認真無比。聽到推門聲時她明顯感到了意外,下意識的抬頭往大門這邊看來,卻看見徐賢一身白衣一臉疲憊的進來了。
心底滑過一絲奇怪的感覺,但鄭秀妍沒有去細心,下意識的又把臉上的表情調整的冷淡無比。她放下手裡的佛經和毛筆,站起身來,正準備嚴詞斥責將人趕出去,誰知這次徐賢不按常理出牌了。
看著鄭秀妍那動作,徐賢就明白,她這是想趕自己走。不過這一次她想放縱自己一次,不想再當那個善解人意的徐賢了,所以趕在鄭秀妍開口之前,徐賢就先幾個大步垮過去,然後在人反應過來之前就把人攬進了懷裡,死死的抱住。
徐賢這次抱得很緊,緊到仿佛想將懷裡的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,從此再不分離。鄭秀妍掙扎,但徐賢抱著她的雙臂堅硬如鐵,任鄭秀妍如何掙扎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,這個時候鄭秀妍才知道,兩人之間力量的差距有多大。
漸漸地,鄭秀妍掙不開,便也不掙了,冰冷著一張臉任由徐賢抱著。可是這抱著抱著,她又察覺出了不對勁來。起先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,可是漸漸地,她發現徐賢抱著她的身子真的是在顫抖。
這些天來除了抄佛經,什麼事也沒做過的鄭秀妍,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驚天變故,冷宮這地方本就偏僻,消息來源也少。皇帝駕崩這事雖然不可能不傳過來,但只要李寶慶不和她說,那麼她就不會知道這些。正巧這些天,她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抄佛經,和李寶慶也沒說上幾句話,不知道外面已經變天了也無可厚非。
鄭秀妍對於徐賢的反應,有些摸不著頭腦,試探著伸手再次推了推徐賢,卻發現她抱著她的手臂仍然那麼堅定。很緊很緊的抱著,卻不會讓鄭秀妍被勒得難受,當然,更不會被她輕易的掙脫了。
對於徐賢這樣的反應,鄭秀妍有些無奈。徐賢這個時候已經將頭埋在了她的肩窩裡,兩個人身高明顯有差距,徐賢這麼埋著頭也不嫌難受。倒是鄭秀妍有些不舒服的再次掙了掙,卻意外的發現肩窩那地方一片冰涼濕潤。
徐賢哭了?!這個認知讓鄭秀妍瞬間愣住了。
從初遇到現在,十多年過去了,鄭秀妍幾乎沒見徐賢哭過。無論是受了傷,還是受了委屈,徐賢總是把心思藏得很深,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笑得陽光燦爛的。因為從來沒遇到過,甚至沒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天,所以此時此刻的鄭秀妍,居然有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。
下意識的拍著徐賢的背,剛想開口詢問安慰幾句,卻突然想起兩人之間那複雜詭異的關係和牽扯。鄭秀妍拍著徐賢後背的手頓時僵住了,到嘴邊的話,自然也咽了下去。她的手重新垂了下去,任由徐賢抱著,卻不再給出任何反應。
有鄭秀妍在地方,對於徐賢來說,就是個可以讓她放下所有面具的地方。她不再壓抑著自己的情緒,抱著鄭秀妍哭得昏天黑地。
現在她這般脆弱的反應,或許不僅是因為徐皇的死,還因為之前的種種。她眼睜睜的看著岳王和鄭家走向了滅亡,不僅沒有伸手拉一把,反而還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
鄭家人全死了,徐皇的心願得償,但鄭秀妍卻離她遠去了。她看著她冷淡的臉,看著兩人越走越遠,卻發現自己只能無可奈何的看著,那樣無力。
這段時間,愧疚、恐懼,不斷的侵蝕著她,縱然表面無異,但她內心裡早已經是千瘡百孔。終於,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,似乎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當然,那份愧疚比起稻草來不知道要沉重多少,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被壓倒了。
人在最無措的時候,總會下意識的去尋找些什麼,當做那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。徐賢來了,她來找鄭秀妍了,她看見鄭秀妍了,所以理所當然的情緒崩潰了,抱著那莫名其妙的人哭得天昏地暗。
從最開始的默默流淚,到後來忍不住的抽泣,鄭秀妍終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。等了許久,見徐賢仍是哭得傷心,終於無可奈何的拍了拍她的背,輕聲問道:“為什麼哭?”
簡簡單單的四個字,比起以前的溫言細語來說,簡直就是天差地別了,但此時此刻聽在徐賢的耳裡,換來的卻是滿心的滿足。她仍舊抱著鄭秀妍,仍舊哭得忍不住抽泣,但卻似乎不敢不回答鄭秀妍的問題,即使她覺得難以啟齒。
放開一隻手,用袖子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眼淚,徐賢啞著聲音開口:“母后,是我殺了他。是我親手殺了他啊!”
鄭秀妍並不知道徐皇已經死了,聽得有些莫名其妙。徐賢說的“他”明顯不可能是鄭成久,那麼她又親手殺了誰?又有誰能讓她情緒崩潰至此?
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蹙,鄭秀妍還是忍不住問道:“殺誰?你剛才說的是誰?”
徐賢似乎無意識的搖了搖頭,身體突然抖得厲害。過了好一會兒,就在鄭秀妍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,徐賢卻突然開口了:“父皇。我親手殺了我的父皇。”
說這句話的時候,徐賢似乎奇異的又恢復了冷靜,不像上一句話時,那沙啞顫抖得幾乎讓人聽不清內容的聲音。這一次徐賢說話時吐字很清晰,清晰到了鄭秀妍以為是自己聽錯了。
受驚般的放開了手想要退後,但那雙抱著自己的手仍舊堅定牢固,讓鄭秀妍無法退卻。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,盯著徐賢的目光裡充滿了不可置信。
從來沒想到過,她從來沒想到過,這個自己親手教養的孩子,長大成人之後,竟然會變成這樣。弑父殺君,該是何等的罪惡?!
徐賢的腦袋仍舊埋在鄭秀妍的肩窩裡,她不用看也能猜到鄭秀妍此時此刻的表情。她有些害怕卻不願就此被放棄,所以她無奈的說出了原因:“他要我殺了你。殺了你,他就把皇位給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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